在人类所有可以谋生的职业中,最接近自然的职业就是手工劳动。
在我们身边,有很多传统的老手艺正在被不可逆转的大工业时代的到来所取代,打铁匠、剃头匠、补锅人等老手艺人的形象渐渐地只留存在上世纪70年代前出生的人们的记忆深处。“老手艺”消失的速度,见证的正是社会发展的速度。一个个手艺人带着他们的传世绝活谢幕,标志着在中国传承了千百年的老手艺渐渐消失,这正是社会发展进步的必然规律。
本刊推出《手艺人生》专栏,在繁华都市中寻访那些退隐的老手艺人,通过老手艺人酸甜苦辣的手艺人生见证时代的变迁,记录那段悄然远去的历史。
在道外区北七道街与富锦街的交口处有一个烧饼铺子,虽说这里卖烧饼已经有三年了,可还时常有理发和刮脸的人来这里找“剃头老张”。
“老张头”叫张喜峰,今年八十高龄。在道外北七道街江沿儿一带的老住户没有不认识他的。记者就是凭着“住在道外北七道街江沿一带”这么仅有的一点线索,顺利地找到了已经“退隐”的老剃头匠张喜峰老人。张师傅的“挂刀”,标志着哈尔滨老剃头匠这个行当的谢幕。操了半个世纪的刮脸刀,如今变成了张师傅一生的回忆。这门手艺在现代的繁华中渐渐被人们淡忘,而老剃头匠正在寂寞而又从容地见证一段历史的悄然远去。
一个从业50年的“剃头匠”
随着老主顾的逐渐离去,张师傅“做活”的机会越来越少了,后来除了几位专门找张师傅刮脸的主顾外,他的铺子里更多的是闲着来聊天的老邻居。生意的惨淡加上年事已高,三年前张师傅亲手摘下了理发店的牌子。
50多年来,他每天都在打扮着别人,日复一日地同各种式样的头发打交道,从满月的婴孩到百岁的老人,常常是一家祖孙三代的脑袋都由张师傅来打理。尽管平日里张师傅总是说剃头匠这行是“下九流”,上不了台面,真到了该退休的时候,他的心里反倒放不下了。现如今只要有老主顾找到张师傅,他就义务服务,他说刮脸、理发已经是他生命的一部分了。
张师傅的老伴是他当年从河北老家“骗”来的媳妇。他在哈尔滨生活了7年后,回河北老家找媒人说亲。他的老伴赵大妈说,那时候媒人到她家说结了婚就可以把她带到哈尔滨,不用种地了。张喜峰在哈尔滨买了房子置了地,嫁给他那是吃香的喝辣的。就这样在父母的包办下,当年18岁的赵大妈嫁给了大她14岁的张喜峰。一同来到哈尔滨后,她才知道自己嫁的是个剃头匠,而她为了生计也不得不师从丈夫,学起了剃头的手艺。被“骗”了大半辈子的赵大妈说:“这老头儿和家里人脾气倔着呢,动不动就发火、骂人,还动手打人,可是和外人那是有说有笑,很多人都说爱找张师傅理发,因为他手艺好,人随和、热情。自从3年前不再理发后,老头儿的脾气更大了,儿女们都得顺着他。有时时间长了手痒了,他一天给自己刮两遍脸。”而张师傅则说,尽管这个“下九流”的行当让他受过气、挨过累,但是他靠此在哈尔滨这个异地他乡站稳了脚,养育了四个儿女;靠此结交了朋友,有达官显贵,但更多的是平头百姓。
偷艺入行,“服务”老街坊
1952年,张师傅从河北老家来到哈尔滨,那年他26岁。
张师傅从小就有个毛病:受不了头发长。理发是他生活中的一件大事。一周左右,张师傅必须要理一次发,时间一长他和几个理发师傅熟识起来,没事的时候,他也爱在人家摊子前看热闹。就是这么看了两年多,心灵手巧的张师傅竟“偷学”了一手好技艺。
“其实也不是什么偷学,开始就是觉得好玩,没事就去看看。理发摊子边常常有不少人在那聊天看热闹。后来看着看着就看出了门道。”张老汉回想着40多年前的事,依旧记忆犹新:“我是从来没用什么冬瓜呀、西瓜呀练过手,一开始就用自己练,也就是从那时起,我的头发一直是自己理,脸一直是自己刮,再没用过别人。”就这样,年轻的张喜峰开始背起小小剃头箱,走街串巷,开始了自己剃头匠的生涯。“剃头匠是‘下九流’,一般人不愿干,可是大家伙又都离不了,生活所迫呀,就这样干起了这行,一干就是一辈子。”
老道外,北起松花江边、南到靖宇街、西起头道街、东到十道街,老张的剃头生意几十年来就是在这一带进行。从上世纪50年代到现在,老张的生活就没离开过这里。老张剃头的价格开始时小孩头1角5分钱,大人头或是2角5分或是3角,曾经他一天的收入高时能达到十五六块,平均也是三四块钱,这在1角多钱就能吃上一碗炸酱面的年月,老张一度也是个“中高收入者”。但是老张背着剃头箱子,钻胡同、走大院的身影一直没停过。在老张眼里,穷人富人、达官百姓全是一样的对待,他常对老婆孩子说:“都是人,都是一辈子,不就差点钱么?”
淡泊名利,最早的个体户
“一辈子活得挺自在,无拘无束。”张师傅对自己剃头匠的一生这样评价。“当年公私合营时,就是因为不愿意有人管着,我就是不搀和这事,怎么找怎么叫我也不去。后来他们就不让我走街串巷,剃头箱子也给我没收了。反正没收了我就想办法通融通融,再要回来,但我就是不愿去什么国营理发店干。”国营理发店的成立也没给“剃头老张”带来多大的冲击,因为老张人热情、上门服务,特别是上门为小孩儿、老人和病人理发,这是态度生硬、手艺一般、还要排长队的国营理发店没法比的。
那时候钻进一个老道外的大院里,张师傅就可能一天出不了这个院,一家几口人从老到小挨个来,理完张家理王家。张师傅自己心里有一本账,老王家的小子该理发了,老李家的老爷子该刮脸了,不用找他都会主动上门服务。有时家里只有孩子在家,没关系,先理着,理发钱下次再算。
在道外北七道街住了40多年的陈斌的头发,虽然早就不再归张师傅打理了,可是一提起“剃头老张”,陈斌的第一句话就是“我们家,我爷、我爸、我叔和我,我们四个的头发全由老张一人负责。那时候我还是孩子,只记得我爷爷经常找老张刮脸,而且刮着刮着就能睡着了,他说那是种享受。”张师傅的二女儿和陈斌是小学同学,于是当年张师傅开在北七道街与富锦街交口处的理发店也成了陈斌等孩子玩耍的地方。陈斌说张师傅的理发店墙上有一面永远擦得干干净净、亮亮堂堂的镜子,镜子下面挂着一条用来磨刀的皮带。“张师傅刮脸刮头前,在皮带上磨刀的样子,一度被陈斌认为是最神气的动作。“镜子旁边挂着一块小黑板,上面常常写着:13号,长春街利民大院老李家。15号,七道街42号郭家……那是张师傅登门服务的日程。在那块小黑板的边边角角,我们还演算过习题。”陈斌对于剃头老张的回忆,是张喜峰老人自己都记不起来的。
跟着老手艺一起消失的,还有张师傅的老主顾们。几十年里,几百人都去世了。有时候,还能赶得上给他们剃最后一次头。有的连个面都没见上。50多年里,张师傅不知道为多少人理过发、刮过脸,但记者粗略地算了一下,就算一天为10个人理发刮脸,50年里张师傅就为20万人次服务过。“等到老主顾们都走了,我也该走了。”张师傅异常平静地说着老手艺的谢幕和生死,半个世纪起起落落的经历使他深深懂得:“想不通是受罪,想通了就是幸福。”
那个伴着他走街串巷的小小剃头箱子,就放在张师傅触手可及的床边上,时常看一看,擦一擦,回忆一下,是八十高龄的张喜峰老人最好的享受。 |